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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西京人民也是很忙的,而且他们每天都有新鲜的事件可听,有任何一个国家首都的人民所必然有的嗅觉,这使他们不断被新的风向吸引,就像我家乡的出租车司机大爷们,都是天生的政治评论员。一个小人物的新闻,迟早会被人遗忘。
  按照崔颢的吩咐,为了安全,接下来的数日内,我只能窝在他家里看书。印刷术尚未普及,准确地说,或许尚未出现,因此书籍皆由书手或个人抄写。崔颢的书也有很多是他未入仕时自己抄的,一手欧体字端方瘦硬,与他平素风流谐谑的形象很不一样。
  于是我又想起那一日,那个人的字迹。他学过谁的字,读过谁的书呢?在21世纪时,我常想,一个人要去过多少地方,看过多少山水,见过多少人和事,才能蕴养出那样的审美,写出那么独特的诗句。
  真想亲口问一问他啊。
  这天,我展开一卷《杂阿含经》,然后,第二百八十六次发现我是真的对佛学不感兴趣。正打着哈欠昏昏欲睡,家门外忽有人叫门,声音高而急:“万年县捕吏!开门!”
  捕吏[2]?县尉手下负责缉拿犯人的小吏们?他们来干嘛?
  崔颢上班去了,家里除了几名仆婢,只有我一个能做主的人。我抹了把脸,出去应门:“二位有何事体?”
  两名胥吏打量着我,那种目光让我本能地不舒服:“此处可是御史台崔里行宅?”
  “是。”
  “你是崔里行的从妹郁氏女?”
  “是。二位……”
  “我等奉县尉之命,传你去万年县廨。”小吏往西一指,不容分说,“走罢。”
  “请问……”
  “难道要县尉相候吗!”另一个小吏呵斥。
  县廨入门处的前院据说是巧匠宇文恺主持建造,连墙砖的纹样都似比别处精美些。门隘狭窄,日光照不进来,虽当盛夏正午,却隐有丝丝凉意。这原是堪称巧思的设计,但此刻我只觉得冷,微微颤栗。万年县尉,可以类比后世我家乡的市公安局东城分局局长。一个混迹西市的寻常女子,何德何能,被他点名叫来?或者说,我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罪?
  “那女郎,你便是郁氏女?”县尉坐在几案后,语调充满威严。长安城里的官多,万年县尉这官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,也许面对比他官阶更高的人时摆不起架子,但对待我们第三世界的平民,则是气势十足。
  “是,妾身姓郁。”
  “你今年十八岁,行九,曾许婚郑氏,后因郑氏郎君病重而未得成婚。你现住常乐坊十字街南,通晓诸蕃语,年来在西市与人写家书为业。”他似乎对我的经历已经很清楚了。
  “是。”我越来越不安。
  “你本是狐怪,在长安市上惑乱视听,使妖人聚众。”
  “少府!”我猛然抬头,“我不是狐怪!我何曾做过这样的事!西市又何曾聚集过什么妖人!”
  “妇人忘形,何敢同大唐官员相尔汝!”县尉厉声直斥,因我说了个“我”字。
  [1]韩愈《上宰相书》:“九品之位其可望,一亩之宅其可怀。”可见九品官员大约可拥有一亩宅地。见贺从容《古都西安》第7章 。
  [2]《册府元龟》第930卷 :“其党卢宁、梁剑等三人劫近城村庐,射杀捕吏。”不过,捕吏并非专门的职位,应是一种通俗称呼。
  第5章 修到人间才子妇
  我按下恼怒,垂眸谢罪:“情急失仪,幸少府勿罪。妾乃生人,绝非精怪。”
  县尉冷冷道:“一年前你初到西市时不通人言,过了数月,方才逐渐习得,此事有许多人可以作证。”
  “妾身原籍汴州,不识秦音,并非不通人言。”
  “从前在西市与你同住的人说,你每两三日便要沐浴,为人写家书所得的钱,有半数用于买柴烧水,几有入不敷出之虞。你如此好洁,难道不是狐精化人,以此掩去身上狐臭?”
  烧水用的柴是我花钱买的,碍着谁的事了不成?你们唐人没那么爱干净,我自己爱干净也不行吗?为了保持我的卫生习惯,我就选择做月光族,怎么了?我按捺火气,好言好语地解释:“少府,流言起于驾部李主事所作、慈恩寺法师所讲的一篇变文。李主事作那篇变文,是为了劝谕世人,变文中写的女郎,不过是个凭空捏造的天竺女子罢了。且变文非妾所作,亦非妾所讲,一切与妾无涉,愿少府明察。”
  “还来攀诬李主事!可见李主事见事极明,果然兽类不知廉耻。”县尉斥责,“狐怪异类,自恃姿媚,迷惑人心,行悖乱之事!谁不知如今百姓多事狐神,你迷惑人心,是想要众人供奉你罢!”
  我没忍住,发出一声嗤笑:“倒要感谢少府赞我‘姿媚’。”
  这种莫名其妙的精怪之说实在太蠢了。这位县尉,难道就是想坐实了我是狐怪?这对他有什么好处?
  等等,他说李崜“见事极明”?那天崔颢迁我户籍时,曾说万年县尉是他们副台主李林甫的私人……是了,万年县尉是为了讨好李林甫,才要极力论证我是狐妖,他儿子李崜写的变文没有错,没有给人带来麻烦!
  县尉一愣,似是没想到我一个平民女子,竟敢公然藐视他作为官员的权威,当即大怒:“野狐无礼!”
  一个捕吏连忙趋前,对县尉轻声说了什么。县尉点了点头,捕吏们便上前来拽我,显见得是要对我动刑的意思。我大声道:“少府!我家阿兄也是官身,你无端拷掠,于律不合,不怕我阿兄弹纠吗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