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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那法师笑道:“这位女檀越猜得正是,那女郎正是观音菩萨的化身!菩萨知李公乃是大唐李家的血脉,又为民殚精竭虑,惕厉非常,便施妙法,召神术,从大鱼口中将他救出……且说那大鱼凶恶之极,然见了菩萨妙相庄严,亦乖乖伏倒,从此向佛,不再逞凶人间……”
  我断未想到我救的那人,竟是现为河南尹、后来又拜相的李适之!我无意间的善举,竟为大唐救了一位未来的宰相!若非身在寺院之中,我简直要给自己午餐加个鸡腿。
  只是第二日我又到了附近的白马寺,听白马寺中的和尚讲变,变文中竟也穿插了这个故事。我心中生疑,向法师询问,却得知这故事是李适之命人抄写,送到洛阳寺院中,请和尚们代为传唱的。李适之大动干戈,到底是因为感念那所谓的“观音菩萨”之德,还是别有用意?我在白马寺中住了几日,又听僧人将这故事讲了两遍,仍是思而不得其解。
  莫非……他自称被神佛相救,是要为自己造势?可是他既是宗室子弟,仕途起点又高,又有什么必要造势?总不会是想造反罢?
  “我原也没想领这件功劳。但他四处传扬,我更加不敢领了。”我站在摄摩腾的墓前,对夕岚抱怨道。
  摄摩腾和竺法兰是中天竺的两位僧人,他们应汉明帝使者之邀,从西域结伴而来,越过沙漠,到了洛阳,在白马寺译出了《四十二章经》,死后也葬在寺中。这两位高僧是最早在中国译经的人,而我现在又做着翻译工作,便来拜一拜他们两位。
  “啊!那个救了李公的人是九娘?”夕岚惊呼出声,又捂住嘴。
  我撇了撇嘴,用极小的声音嘀咕:“李公?”
  我记得我那年见到他时,他年纪也不很大,今年都不知有没有四十岁,竟也要被尊称一声“李公”了?从三品的高官就是不同呢。我忍不住替裴公抱不平。要知道,裴公的仕途,已经是极为顺畅的了,他从小是神童,二十岁做了秘书省正字,一路未有半点蹉跎,三十几岁当上长安县令,这份履历在高官之中也算得上非常精彩。但这个李适之,也不知是不是占了宗室身份的光,升迁好像比裴公还快些。
  身后传来一声轻笑:“阿郁救了李公?”
  我吓了一跳,连声否认:“不是,不是。”转过身来,却见一名女郎含笑立在不远处,身姿纤弱,相貌娇柔,身边带着两个侍婢,正是王维的另一个崇拜者——我在西京大慈恩寺和东都龙门山见过的那位。是的,王维的另一个崇拜者。这么说听起来有点奇怪,但……这难道不是最直接、最清晰的描述方式吗?
  当然,她有其他的身份。裴公做江淮、河南转运使,主管漕运,郑州刺史崔希逸和河南少尹萧炅是他的副手。而这位崇拜者,是崔希逸的女儿,在族中排行十五。去年年末,我在裴公家里,第一次正式见了随父亲来赴宴的她。
  崔希逸给我印象很好,但这位崔十五娘,始终让我不大舒服。
  她可比剑南那位张五娘差多了,我莫名其妙地想。但既然彼此知道了身份,该有的礼貌总是要有的。我微笑道:“崔十五娘也来拜谒两位高僧的坟茔吗?”
  崔十五娘笑着点点头:“二位高僧跋涉绝域,来到中土,译经弘法,功德非浅。我自幼喜好佛学,不能不来拜谒一番。”
  “那,崔十五娘请自便。”我望了眼她手里的香,“狄梁公墓也在这边,我去拜祭了。”
  崔十五娘好像每次看到我,都要多说几句:“狄梁公?听说他在大理寺时一年内断狱无数,事涉一万七千人,竟无一人诉冤,想来,说他是大唐第一断狱能臣,亦不为过。阿郁有父如裴相,也难怪会敬慕狄梁公这样的干臣。”
  “啊,是。”
  大唐第一神探是来俊臣,才不是狄仁杰。我在心里讲着冷笑话,客气地走了。
  好不容易在崔十五娘这儿遮掩过去,我仍然不懂,李适之大肆宣传有菩萨救他,是想做什么。做狐妖也就罢了,做菩萨?我没这个胆量。
  这份疑惑一直持续到我回家——我一回家,便见家中众仆婢皆神色惴惴。裴公素来善待下人,是何事让众人不安?我悄声问时,侍女道:“张相公来了,与阿郎在堂中争执哩……”望着手中的茗饮,一副为难之色。我顺手接过,道:“我替你去送。”我至今仍未见过这位大唐名相,据说他风致绝俗,罢相之后,每选官员时,李隆基总是问:“风度得如九龄否?”我借此一见,也是极好的,哪怕他正在吵架也行!
  我走到堂下,只见得张九龄的六合靴与裴公的靴子并排摆在阶上。我深吸一口气,正欲入门,忽听得堂中有人道:“裴兄此言,我不同意!东汉崔瑗之兄为人所害,崔瑗手刃报仇;魏朗的兄长亦为人所害,魏朗白日操刀,杀其人于县中。二子父亲身死,本就冤枉,二子稚年孝烈,能复父仇,何其难得?断不可杀!”
  我猛省,想起这是开元年间一段有名的公案:监察御史杨万顷冤杀张审素,致使审素二子皆流放岭表。他们逃归洛阳,手杀杨万顷于都城,又系表于斧,言父冤状,逃到汜水时,被有司擒获。张九龄认为二人纯孝,宜加矜宥。裴公与李林甫则认为该当杀之。
  果然裴公道:“国法不可坏。张兄,若此途一开,冤仇辗转相报,杀人者皆可免死,将置国法于何地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