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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皇帝笑道:“是了,那女子所爱的男子是何人?你以四十余岁之龄登上相位,这世间还能有几个及得上你的男子?”
  李适之犹豫了下,便听皇帝道:“怎么,你到了此时,还要瞒朕么?”李适之只得道:“那男子……是一诗家。那女子性喜读诗,臣的紫衣玉銙,在世人眼中是君王恩泽、无边富贵,在她眼中,尚不及那男子的一袭青衫,两篇新诗。”
  皇帝摇了摇头,摸了摸颏下的胡须,淡淡道:“这世间竟有不慕权势,只知读诗的女子么?”
  李适之听出了他话中一丝轻浅的怀疑,却不知该如何分说。实则,他也觉得……她确与旁人不一样。
  皇帝又道:“朕若要降罪于你,便只能一同降罪裴家。裴卿新去,尸骨未寒,朕又岂能当真做什么?罢了罢了!”
  [1]“田舍翁多收十斛麦,尚欲易妇”是唐高宗欲立武昭仪为后时,许敬宗说的,见《资治通鉴》第199卷 。
  第68章 一笑能留天地春
  宿雨初停,春风如酒,吹动了袅娜的柳枝,吹开了女郎的笑靥。长安城的人们,无分贵贱男女,纷纷出城踏春。白鹿原上片片春芜,几乎被马蹄踏得平了。终南山里林深树密,幽花渡水,寒泉碧溪泛起浅浅涟漪,清亮的水面照映着这天宝盛世的一张张笑容。曲江之畔,杏园里的杏花已经绽放,浅粉的颜色仿佛少女情窦初开时,白嫩肌肤上那一抹羞中带俏的色泽。
  这三年来,我与王维甚是相得。自从我与李林甫谈话之后,就没有再生出什么新的事情,我只管窝在家里。午夜梦回,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看一看身边的那个人,伸出手来拉一拉他温热的手,也就会噙着微笑,安心地继续睡去。
  王维是我最疯狂的梦想,是我最满足的现实。
  闲暇时,偶尔也会梦到从前的那些事情,也会念及典客署里的那些人,暗自嘀咕自己把外语全忘掉了。这种时候,我便翻译几首诗,抄写下来,妥善保管:只要这些诗卷没有在战火中毁掉,它们就可以经由商路,传到异域。
  只是,自从正月以来,我心中便记挂着一件事。
  李林甫一直希望寿王被立为太子,结果皇帝立了年长的忠王。他畏惧太子来日为难自己,心中始终有动摇东宫之志。而李适之的好友韦坚是太子妃的哥哥,又与陇右、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交好。韦坚当年做转运使,政绩斐然,有入相之志,能够威胁到李林甫,而皇甫惟明则曾劝皇帝驱逐李林甫,为李林甫所知。故而,李林甫派人密切注意二人的动向。今年正月十五夜,太子出游,与韦坚相见,而韦坚又与皇甫惟明在景龙观见面。李林甫命人揭发此事,说韦坚作为国戚,不应与边将勾结,意欲以此证明太子有结交边将的自立之心。多疑的皇帝将韦坚贬为缙云太守,皇甫惟明则因离间君臣之罪,被贬播川太守。而韦坚与李适之关系甚好,李适之定会受到影响——实际上,史籍记载,他后来被贬,便是因为李林甫说他和韦坚是朋党。我惦念着要警示李适之,但我此时与他音信隔绝,宰相门庭深深,我也不知该如何送信。
  这日王维回家比平日晚些。我笑道:“库部的事务,竟较御史台更繁杂么?”他已于今春转从六品上的库部员外郎,隶属兵部,不再在御史台了。王维笑道:“近来王将军在青海、积石与吐蕃作战,又讨吐谷浑于墨离军。虽然俱是大捷,兵部仍是有许多事要做。”他说的王将军乃是名将王忠嗣,王忠嗣代替皇甫惟明为河西、陇右节度使,兼知朔方、河东节度事,可谓杖四节、制万里,天下劲兵重镇,皆在掌握。
  我转到他身后,轻轻为他按揉太阳穴。揉了片刻,他脸上倦色稍去,捉住我的手,笑道:“你的手太软,力道不足。”我撇了撇嘴,索性甩了手:“我又不似你,弹了三十余年的琵琶,执了三十余年的画笔,手上自然有力气。”王维将唇附在我耳边,低声笑道:“我的手有没有力气,你自然是最晓得的。”
  “你……你这样无耻!”
  他放声大笑,笑了好一会儿,方道:“算起来,我有好些日子不曾见到裴十郎了。待我作首诗送与他。”
  王维待裴迪之情,凡是读过他与裴迪酬和之作的人,无有不知晓的。当下他回转房内,花了些时间,作好了诗,叫我进去赏读。
  我心里回忆着他那些送裴迪的诗作,不知他此次写的是哪一首,口中取笑道:“诗中定是抒写你待他的相思之情了。”
  他一愕,笑道:“你果然能知未来之事——”拿起案上的纸笺给我看,写的是:
  “不相见,不相见来久。日日泉水头,常忆同携手。携手本同心,复叹忽分衿。相忆今如此,相思深不深?”
  我读了一遍,又着意拉长声音,重复最后两句:“相忆今如此,相思深不深。可知你待裴郎思情深厚,待我却过于熟稔,故而只有厌倦了。”
  他叫屈道:“你只管胡白。我几曾厌倦你?”我笑道:“我不管。你写了诗给他,也要为我做些事,我才知道你的心。”
  他端详我,沉吟道:“你的眉生得好,也不必我为你画;你的唇不点而红,也不用我为你点。这可愁煞我了。”
  “怎么你给裴郎写诗,轮到我,就只有这些女子闺房之事?”我嫌弃道。
  “我见到你,心中想的便只有闺房之事。唔,或者该说,你委实好看,让我想到的,多半只有闺房之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