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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我忍不住打断他:“你……扫地?”就算李林甫已经倒台,他儿子也不至于被发去扫地啊。
  李崜一噎,显然没想到我关注的是这个,呆呆道:“是我瞧杏花落在地上,洁白可怜,想着……不如扫了收起,免得……人们往来践踏。”说着似有几分不好意思,笑道:“我年少时,曾经听闻王十三郎以十九之龄作《桃源行》,惊艳时人,有‘平明闾巷扫花开,薄暮渔樵乘水入’之句。扫花开路,也可说是十分教人神往了。”
  我笑了起来。王某人确是个颇有洁癖的家伙,通常一天要僮仆扫几次地。我道:“他现下却是‘花落家童未扫,莺啼山客犹眠’了,邋遢得很。”
  李崜道:“若是行得,改日我也想去他那辋川别业造访一番。”
  我笑着点头,道:“那侍婢下了什么毒?阿师你怎知是毒物?”
  李崜一脸“你终于想起这个话题了”的表情:“我听见她吩咐侍婢说:‘放入盛胡椒的盖碗里,再摇得匀了。乌头色深,断不可与茶饼、盐混在一处……’我心里惊慌,便不曾听下去……”
  我瞪大双眼:“乌头?”
  李崜点了点头。
  ……这是即使在毒药提纯技术还不成熟的唐朝,也能置人死地的乌头碱啊!我情不自禁向前一步,双目盯住李崜:“阿师你瞧得真了?”
  “是。”他也颇有无奈迷惘之色,“崔檀越向来行止温婉,言语和雅,待我们都是极有礼的,怎么会……你们……莫不是……”似乎是想说“有误会”之类的话,又咽了回去。
  我迟疑道:“她此刻还在寺里么?若是碗中果有毒物,阿师可愿为我作证?”
  他露出一二分犹疑,却点头道:“可以。”
  此时院外不远处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。从这声音大可判断出来人的体重——是安禄山到了。
  “阿妹久候了!不过,分别在即,我也给你带了些新奇物事……咦?”爽朗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,安禄山走了进来,朝我微一点头,又看向李崜,“这位阿师是……”
  我心绪纷乱,强自按捺,笑道:“阿师法名唤作道澄。道澄阿师,这便是功名素著的安将军。”
  李崜合掌道:“安将军声威振于绝漠,贫道深深敬慕。”[2]
  安禄山露齿笑道:“阿师休要笑某。”
  李崜摇头,认真道:“贫道须非过誉。”
  安禄山明亮双眸闪动,上下打量李崜,忽地笑道:“阿师可是天宝十一载冬出家的么?”
  李崜吃惊道:“不错。将军如何晓得?”
  安禄山面色渐转沉重,叹了口气:“某一向敬重李右相。李相公去后,秉权的人当真是……不说也罢。某是极怀念李相公的,不止因为某蒙他拔擢,更是为了他的人品才识,壮志高情……唉!”
  我也不清楚安禄山是通过法号还是相貌猜出了李崜从前的身份。他这些年比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又胖了许多,因身居高位、久经征战,气势也更加凛冽,却难得地没有半分凶恶之气。这样的一张脸做出什么表情,都显得甚是可信。李崜嘴唇颤动,神色变幻,最终道:“多谢安将军。”
  李崜离开后,我与安禄山入室坐下,只留如梦在旁。
  寒暄片刻,我笑道:“阿兄什么时候回范阳?我听王郎说,圣人礼遇你至深,前日还亲赐你御衣。”
  安禄山叹道:“我倒是想早日回去,只是……”他目光转向窗外,咬了咬牙,“杨国忠常想留我在朝中,解我兵权。啖狗粪杨氏子!我不想杀他,他却要害我!”
  杨国忠常向皇帝进言说安禄山要反,现在他们的不睦已经是摆到台面上了。正月里,杨国忠对皇帝说:“安禄山有反意,圣人若是召见他,他必不肯来。”皇帝便派人召见安禄山。安禄山机警,一闻天子之命,立刻从幽州到了长安,这才解了皇帝的疑心。
  我思索着,慢慢道:“如今圣人不再疑心阿兄了,阿兄不必太在意他。”
  安禄山萧索道:“杨国忠日日在圣人面前进谗,我远在范阳,如何自辩?时日一长,更不知是何情状。况且我听说,太子也说我必反。”
  我心中一突:处在安禄山的境地,若是皇帝驾崩,太子登基,他马上就会跟乾隆死后的和珅一个下场。如此,也难怪他要反了。
  “这些事也太烦心……”我叹了口气。
  “阿妍,我今日见你,是想求你一件事。”他肃然道。
  我将后背挺得更直:“什么?”
  他瞧了眼站在一边的如梦,换成了粟特话:“你刚认识我的时候,说你在西市,与人写家书为生,认得不少商贩,也识得许多胡人。”
  “是。”
  “我平日远在幽州,虽然我长子庆恩在京城,但他形同质子,不甚得便。若是我有什么事……能否靠你来传递一二?你是女郎,又是汉人……旁人不会疑心你的。”
  我身体绷紧了,向后缩了三分。半晌,我示意如梦出去,才道:“我不大懂。你真的……要造反么?”
  “我不想造反。”他苦笑着说。
  不想,不等于不会。我明白了。
  “你……为什么问我?你说了,我是女人。且我一向没有什么大志……这样的事,你怎会想到我?”
  他直视我的眼睛,话语沉静而真挚:“是的。但是,我从未见过,像你这样待胡人与汉人全无分别的汉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