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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剧痛仍在持续。他咬紧牙关,直到痛意稍减,才继续说道:“有人对我说,太守和太守的族兄,都是志诚君子,最是清白忠贞,不堕颜氏家风。”
  颜真卿慨然道:“我们做的是大唐的官,不是安禄山的官,理当如此。但河北诸州刺史,大半都是安禄山的人。在旁人眼里,族兄受安禄山提拔,想必也是……敢问,说这话的是哪位高贤,竟然识得我二人的心意?”
  安重璋笑道:“太守也许不信,不过……是一位女郎说的。那女郎从前是故赵城侯裴丞相的养女……”见颜真卿满脸茫然,只得又补充道:“那女郎曾与故李左相有婚约。”
  男女情事流播最广,连颜真卿这等方正之人也难免听到。颜真卿了然之余,奇道:“怎么如今的女郎都这般……”又说不下去,似在寻找合适的词,“方才来的那些胡人,就是安禄山遣来巡视燕南诸州的,他一向不大放心燕南。那些胡人中有一女子,为人真是……果决坚忍。”
  安重璋问道:“那女子叫什么?”
  “她有个汉名,唤作绮里。”颜真卿思索道,“言语也很雅驯,似是精通诗书,难怪能以一介女子之身,做安禄山的谋臣……怎么?”
  安重璋苦笑起来:“我明白太守为何说她果决坚忍了。”
  果决坚忍,正是一个可褒可贬的评语:这样的人能做大事,却又通常狠戾无情。
  “十几年前,我曾在幽州,射了她一箭。此女是六胡州反叛首领康待宾之女,其父为朝廷所诛,故而她多年来怨愤极重,深恨朝廷。原来……难怪……”
  难怪她会到安禄山的身边,成为他的谋臣!
  安重璋看了看窗外的日影,对颜真卿道:“我该走了。太守千万记得我的话,以韬晦为第一要务,也请告知太守的族兄:安禄山起事之后,大军南下,不会经过太守的平原郡,却会经过他的常山郡。大军势不可挡,不妨先行诈降,然后联合其他郡县,徐徐图之。”
  颜真卿正色道:“多谢将军。”
  “还有,我听说此地除了团结兵之外,还有三千余名静塞军驻扎。一旦乱起,安禄山必定会将这些军士召回北面。太守须得用一用心,收服这些军士,到时才能阻止他们北上,使之不为叛军所用。”
  安重璋絮絮说着,简直像要把自己平生所学的韬略,全部在这短短的半日之内教给颜真卿。河北终究在安禄山治下,他来河北,不可谓不危险。既冒了险,就当然要让这一趟河北之行,发挥最大的效用。
  颜真卿不敢将这些话记录在纸上,只能认真听着,神色郑重。
  安重璋起身告辞,见颜真卿也连忙站起,不由道:“太守万事小心,不必送我了。”
  颜真卿颔首。安重璋出了门,穿上鞋子,走下台阶,忽听颜真卿在背后道:“真卿冒昧,还有一言。”
  他回头,却见颜真卿眼中隐有泪光,在日光下晶莹闪烁:“将军姓安,安禄山也姓安。但真卿知道,将军的安家,是故凉国公的安家,也是安金藏的安家。”
  安重璋身体一震,口唇微张,最终只是静静地绽开一个笑容。
  ——武后在位时,有人诬陷太子李旦谋反,武后命来俊臣彻查。太常寺乐工安金藏大喊:“太子绝无反意!我愿剖心,以明太子之心!”引刀割开自己的腹部,肠子流出,血如泉涌。武后感其忠义,命医者救活了他,也不再追查李旦的事。当今天子即位后,封他为代国公,还在泰山、华山都立了碑,铭记安金藏的忠心。
  是啊,安金藏也是姓安的。这个姓氏,来自西域的安国,他们早早来到汉地,在这里译经行商,在这里嫁娶生子,在这里老病长眠,一代又一代,不曾断绝。
  安重璋的手悄然握紧。他希望,当这场注定旷日持久的战乱过后,自己还能以这个姓氏为傲。
  ——给大家拜年了!这是个艰难的新年,希望大家一切都好,平平安安,愿湖北人民早日渡过难关。
  注释:
  [1]唐代军人常戴红色抹额,图像可见章怀太子墓《仪卫出行图》。女子也有佩戴抹额的,韦贵妃墓、安元寿墓的壁画里都有。
  [2]本章所有守城、治马的方法,全部来自唐代李筌的《太白阴经》,给马放血然后涂人粪的方法也是那里来的,手动狗头。
  [3]颜杲卿是安禄山提拔成为常山郡太守的,见《新唐书》第192卷 :“禄山怒曰:‘吾擢尔太守,何所负而反?’”
  [4]柘羯,一般解释为粟特语中某种类似勇士、武士的意思。法国学者魏义天开了一个很让人信服的脑洞,把这个词和祆教的一种婚姻制度联系了起来。这种婚姻制度允许守寡的妇女和丈夫的兄弟结婚,为亡夫产下名义上的子嗣。这种建立虚拟子嗣关系的制度叫做cakarihā,而这种孀居的妇女,就叫cakar,所以,这种制度很可能和“柘羯”(发音cakar)有联系。而这个cakar,大概率也就是蒙古的察哈尔——是不是很神奇?不过,这些也都只是假说。
  [5]静塞军是蓟州的边军。安史之乱以前,有三千五百名静塞军驻扎在平原郡,安禄山起事之后,命令这支军队回到北面,不过军队被颜真卿追了回来,没有为叛军效力。见《全唐文》第514卷 ,《颜鲁公行状》。
  [6]安金藏父亲安菩的墓在20世纪80年代就被发现了,有很强的粟特色彩,大家感兴趣可以去搜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