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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‘敌可摧,旄头灭,履胡之肠涉胡血。’”绮里又咳了两下,轻声道:“他都要踩着胡人的肠子、踏过胡人的血了,你说他不在意胡汉之辨?”
  周身的力气随着血液逐渐流失,她的语声越发低沉:“我原以为……他终究能够破除这个心结。胡又如何?汉又如何?他自有他的来处,也自有他的去处。就算有胡人的血脉,难道他就不是伟丈夫了么?何必……何必一定要……履胡之肠,涉胡之血,才显出他心向汉家?”
  伯禽胸口剧烈起伏,半天才道:“我只知道,你不该唆使安禄山,用那般酷刑戕害忠臣。”
  “明月奴。”绮里叫他的小名,“大唐皇帝的臣子,腰斩了我的父亲。忠于这种皇帝的人,为何不能受他所爱用的刑罚?”
  伯禽嘴唇翕动,却没有说话,转而将目光投向窗外清冷的新月。
  绮里很轻地摇了摇头,递过一个钱袋。
  “你走罢。”她说。“遇上军中的人,就说我遣你去买酒。”
  [1]见徐松《长安志》,转引自李建超《增订唐两京城坊考》274页:“武后造。初以置武氏七庙,中宗因而正之。安禄山陷洛阳,以太庙为马厩,弃其神主。”《安禄山事迹》下卷:“张万顷、独孤问俗、张休,并复旧官。禄山令问俗坏太庙,问俗迁延,终以获全。
  [2]突厥语诗歌,取自喀什噶里《突厥语大辞典》中册,138页。
  啊——这就领盒饭了,有些对不起她。(作者2020年4月8日按:在最新稿里她的名字全部改成了绮里。)反正挺不好意思的,我以前写的时候都是瞎写……靡不有初鲜克有终,世间事大抵如此,所以说来说去,还是要感谢诸君愿意付出自己的时间,读了这个除了真诚之外啥也没有的故事。就,抱歉了,临屏涕零,不知所云。
  第96章 岁岁年年人不同
  前方不远处,正是那座暌违多年的洛阳城,依旧高峻,依旧巍峨。秋风不时吹过,卷起黄土,土灰轻而软,弥漫在天地间,这一切光景,就都模糊了。那座城池,似乎也就变得灰灰的,钝钝的。
  我没来由地腻烦,拿起水囊喝了两口水。微凉的水滑入胃里,冷意瞬间从脏腑扩散到全身,指尖不自觉地颤抖。
  真可笑。虽然身处千年前的异世界,但过去的那么多年,我一直活在自己营造出的肥皂泡里,保持着西式的生活习惯,每天锻炼,喝新鲜的羊奶,摄入足够的蛋白质和膳食纤维。但是现在,在失去了一个孩子和大量的血液之后,我连冷水都很难喝了。真可笑!
  而我失去的不止这些,还有……还有如焰。六月十三日的骚乱中,我们遭遇踩踏,当时她的内脏已经受了伤,却没有声张。很多天以后,在慈恩寺里,我终于醒了,而她却开始吐血。再后来……
  我惨笑,我何其傲慢!作为穿越者的傲慢,让自以为做了完全准备的我,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叛军身上,而竟然没能料到,在一座城市即将陷落,纲纪废弛、法度无存的时刻,慌乱和恐惧,本身就有足够大的杀伤力。
  “娘子,我们要进城了。”杨续道。
  我放下帷帽边缘的轻纱,罩住脸庞,随即下了马。安禄山占据洛阳已有八个月,但中原很多地区并未被他真正掌握。所以,寻常人出行时必备的“过所”,如今暂时没有哪个官署还能颁发。另一方面,进入洛阳城的人,自然也就会受到更严格的盘查。
  幸好——我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说“幸好”——守卫城门的士卒中,有两名胡人。杨续递过一份文书,道:“我家娘子到洛阳投亲。”
  不消说,这份文书是伪造的。军士看了几眼,似乎有点疑心:“你家娘子出行,连一名使女也没带?”
  “原有两名小婢,不巧染了时疫,在路上先后死了。”我拨了拨面纱,口音带着三分恰到好处的生硬,像是粟特女人说汉话的腔调。
  战乱时期传染病往往比平时肆虐,他们倒没针对这点追问。一名胡人军士凑上前,用粟特话道:“你是来寻什么人的?”
  我也切换到他的语言:“我来寻我丈夫。他从长安到洛阳来,一直没有音讯,我很担心。”
  胡人军士了然道:“他是来贩售货物的么?这一年时局很乱,送一封家书,不比送一斛珍珠更容易。等到中原安定下来,就不会这样了。胡天庇佑,阳光驱除一切污秽,所有的家庭都能团聚,你也一定会寻到你的丈夫!”
  我平静微笑,行了一礼。他点点头,示意我进城,那几个汉人兵士也没再阻拦。
  洛阳城和当年我初次见到它的时候相比,没有太大的区别,无非就是天津桥上驶过的宝马香车换了一批。一个城市,特别是一个像洛阳这么大的城市,总有足够的自愈能力,即使被另一个政权接管,也能在短暂的混乱后,迅速重新开始运转。
  我走得很慢。
  我仍记得第一次来洛阳时的情景。我很兴奋,但便宜表兄崔颢却满脸都是看乡下人进城的嫌弃。他喜欢关于北魏洛阳的一切,经常说,隋与唐的洛阳城不过是个赝品,而那座拥有永宁寺塔的洛阳城,才是天下最壮丽的城池。
  “洛阳女儿对门居,才可颜容十五馀。良人玉勒乘骢马,侍女金盘脍鲤鱼……”水边有人在唱歌,曲调低回,嗓音苍老沙哑。
  崔颢说,那座一千尺高的永宁寺塔,毁于雷击引起的大火。那场烈火之后,再无永宁寺塔,也再无那个值得他追慕的洛阳。